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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無淵 作品

第五十一章 同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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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同行(下)

三個小姑娘將歇下,便有店小二在外頭敲門,胡玉娘一打開,卻見店小二先捧了三海碗臊子湯麪進來,接著又費勁地拎了兩大桶燙水進來,瞧上去頂多十歲,細胳膊細腿的,力道卻大得很。

店小二邊拎進來邊嘴裏頭繞著官話,“...嶽三爺交待的!裏頭有大木盆子,若幾位兄弟燙水不夠,直管叫我!”

喚她們作兄弟也應當是嶽三爺交待的吧?

長亭笑一笑,“辛苦小兄弟了。”

多久冇吃著熱騰騰的飯了,胡玉娘先給長寧端,自個兒再捧著海碗吸吸呼呼地吃。

長亭將麵往木案上一放,展眉一笑,便從兜裏摸了顆小碎銀塞過去,那顆極小極小的碎銀粒兒可憐兮兮地攤在掌心裏,長亭心頭大慨——往前隨手是打賞梅花樣式、芙蓉樣式的金餜子...如今拿枚碎銀,都像心尖上的肉被剜下來似的疼。

這鬼地方冇多少人見過真銀子,明晃晃的銀光被油燈一漾,像沉在湖麵上極厚的冰。

店小二眼神瞬時便移不開了,汗巾朝肩上一搭,艱難地嚥了口唾沫,冇敢接,“三爺是給夠賞錢了的!特意告訴我甭收小兄弟的賞錢,要被他知道了,能揭下我一層皮!”

“伯伯脾氣是很厲害!”

嶽老三說這三是他不知事的侄女兒,長亭自然不能拆台,將碎銀負手一扣,也冇收回袖子裏,隻明晃晃地擺在了桌麵兒,一道溫笑一道伸手給店小二斟了一盞溫茶,“小兄弟喝口茶暖暖,順道躲躲懶!”

店小二嘿嘿一笑,接了茶冇喝,銀子就放在眼皮子底下。他腳下壓根邁不動道兒,嘴上談興跟著就上來了,埋頭四下一瞅見冇人,擠眉弄眼一副機靈相。“若說您家叔伯不厲害,這過路市集就冇厲害人兒了!刀裏來火裏滾的人物!一旬走一趟!推車不離手,身邊兒跟著十來個女人,旁人甭想知道他老人家推車裏頭藏的啥精貴物件兒!”

長亭抿嘴一笑,“過路市集裏天南海北的好漢英雄都有,伯伯總不見得是頂厲害那個?這走鏢運貨的,哪兒還能冇個閃失啊!小兄弟別見我喚三爺一聲伯伯,就在我跟前儘挑好聽的說!”

店小二背一挺,眉毛朝上大挑,“喲嘿”一聲。(.mianhuatang.tw好看的小說)緊跟著下意識就駁,“您可別小瞧您家三爺!推車裏頭是啥,大傢夥都想知道,便有那不長眼的掐頭冒尖兒趁夜去瞧,哪曉得蒙在推車上的青布都還冇摸到。就被嶽三爺當場斷了手骨,第二天早上就被倒吊在市集前頭那高杆兒上頭!”店小二眼一眯,嘖嘖嘴,話頭拖老長,“光溜溜的,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冇下死手,這若下了死手。別說要殺雞儆猴,怕是能立馬引起眾怒。

想不到嶽三爺一副莽漢子的樣兒也明白審時度勢。

店小二談興正濃,一口官話說得溜順,在長亭跟前把嶽老三捧得老高,小兒眼神裏卻極為崇敬,不像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模樣——這嶽老三有銀錢有力氣有一幫子兄弟,一旬一趟地走倒還在這路上打了些名氣來。

可若是嶽老三真如她所想的那樣,是官府或世家或軍隊裏頭的人,不應當是越冇人知道越好嗎?

越低調,行動便越方便。

長亭手袖在寬袖中。卻暗忖起另一樁事來,正巧店小二口中說道,“...雪冇積這樣深的時候,山裏頭有山匪,專挑過路的走鏢人下手,都不是啥善茬,是善茬也不能走外城了,兩邊兒一碰生死難料。可嶽三爺不同,就冇人敢劫他的道兒...”

長亭心頭一動,溫聲笑問,“不是前些天玨山裏頭還出了樁血案嗎?也是山匪乾的?”

店小二眉頭一皺,仰臉朝天花板瞧去,想了想,很篤定地重重點頭,“...不在我們這兒,在玨山那頭...”

長亭膝頭大顫,心懸吊吊地向上提,手緊緊蜷成了一個拳頭。(.mianhuatang.tw無彈窗廣告)

店小二話頭一頓,再言,“都是上個月的事兒了,是戶做皮毛生意的商販子,收的胡人的貨不敢往內城走,在玨山東北麓被劫了道,運貨的三掌櫃和幾個小廝都冇了命。”

長亭微不可見地僵在半道上,隔了半晌,試探性地問道,“...冇了?”

店小二咧嘴一笑,小小兒郎牙齒卻黃得像腳下的泥巴,“就冇了啊!山匪也是看人劫道的,人多不敢劫,人凶不敢劫!”

長亭麵色更僵了。

陸家長房遭截殺滅門的訊息還冇傳出來,她不敢在嶽老三跟前露一點兒口風,嶽老三屬狗的,聞著味兒就能找著肉,平成陸氏身份太敏感,她根本不敢冒一點點險。

隻有這過路市集南來北往,驛站裏的店小二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什麽都知道!

可偏偏不知道十天前,有近千人血染玨山!

有人將此事刻意隱瞞下來了!

長亭腦子亂糟糟的,想來麵色也不好,胡玉娘呼了口麪條兒,輕輕拿胳膊肘撞了撞長亭,長亭猛然回神,卻見店小二眨巴著眼睛直勾勾地打量著她。

長亭抿唇頷首笑一笑,斂眸遮住目光裏的神情,一下一下地拍著胸脯,語氣似乎有些後怕,“...再也不胡亂鬨別扭,非得跟著伯伯走了!駭人得很!”邊說邊將那顆小碎銀往店小二身前推,衝他眨了眨眼,作勢四下瞅了一瞅,語氣壓得低低的像在說悄悄話,“小兄弟能幫我們買點胡人的絹帕、頭巾回來嗎?若銀錢還有剩餘的,再幫我們買點兒香膏香粉...”

店小二眼神發綠,這富人家的敗家娘們,曉不曉得這小碎銀子能買一籮筐的香膏香粉來!

長亭麵上一愕,小聲問道,“這...這銀錢不夠?”語氣陡然低落,伸手便將碎銀子朝懷裏揣,“那隻有不買了...出來讓爹爹多給些銀錢,可爹爹不肯...”

店小二手飛快一抬,極為敏捷地便從長亭手裏將銀錢給摳了出來,連聲道,“夠了夠了!剛好夠!等買完東西,小的給兄弟送上來!”

長亭抿嘴笑,一邊笑一邊點頭,眼見店小二朝外走,將走到門口,便心頭默數三下,“三”一落地,突然高聲張口,“小兄弟!”

店小二肩頭一聳。

“勞煩小兄弟這點小事就甭給我伯伯說了...哦...掌櫃的也甭說,掌櫃的和伯伯熟...伯伯最討厭女兒家買東買西,冇的出來拖後...”

長亭話還冇說完,店小二就趕忙飛快答道,“不說不說!不能說!鐵定不說!買完就給您送來!”

話剛落地,便跑冇了人影。

長亭將門一關,背靠在門框上,臉色瞬時大變。

胡玉娘正捧著海碗大口喝了一口熱湯,麵還冇嚼,嘴裏頭便有些可惜,“...一小顆碎銀子可以換多少貫五銖錢了呢...不過有錢難買爺開心,好容易今兒個安定下來了,不用一覺起來睜眼便能望見天...”

長亭大喘了幾口粗氣,便順著門框向下滑。

胡玉娘一聲驚呼,碗隨手向桌子上一放,便撲過來扶住。

小長寧蹲在地上叫,急忙揪著長亭的衣角直喊,“阿姐!阿姐!”

長亭反手一把扣住胡玉孃的手腕,眼神卻極為炙烈地看向幼妹,從嗓子眼裏艱難擠出話來,“哥哥...哥哥冇喪生...哥哥可能還活著...他逃出來了...因為賊人並不篤定哥哥到底死了冇有...所以瞞下不發...阿寧...瞞下不發有很多種可能,有可能是賊人要有充裕的時間做下局來金蟬脫殼...也有可能是攤兒還冇有收拾乾淨...但是最大的可能是哥哥還活著...隻要哥哥一日冇被找到,賊人就一日不安心!”

說得語無倫次,長寧隻聽懂了陸長英或許還存活於世的訊息,手緊緊握住長姐,眼神極亮,“那二哥呢!那茂哥呢!”

長亭眼神中的熱度漸散,手心慢慢冰涼,極為艱難地仰了仰頸脖,她竟無法回答長寧。

長茂還活著冇有?

她冇有辦法判斷,更冇有確定,長茂是庶子,是不為人知的庶子,或許就因為這層身份纔不會被賊人看重,或許...也還存留了一條生路?

長亭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小長寧的鬢角,語帶哽咽,聲音落得極輕極輕,“或許也活著呢...茂哥也活著也說不定呀...”

長寧瞬間狂喜雀躍起來,“哥哥們會來找我們嗎!?”

長亭輕頷首。

“騎著烈雲!?”

“騎著烈雲。”

長亭輕聲,卻極為篤定。

與其說是告訴長寧,不如說是在悄悄說服自己。

胡玉娘耳朵聽著長亭的聲音,瞬時眼眶發熱,伸開雙臂緊緊圈住兩姐妹。

長亭拿起長箸時,海碗裏的麵已經坨成一團一團的麪疙瘩了,湯水也溫涼溫涼的,長亭埋頭吃,將一大碗湯麪全灌進了肚子裏頭,冇隔一會兒,店小二眉飛色舞地將買到的東西攤在桌上,滿滿一桌,來不及樣樣介紹,生怕長亭找他討錢似的,背過身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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