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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無淵 作品

第一百三九章 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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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九章亂(中)

長亭立在遊廊庭院中,靜靜地看著蒙拓,對著他婉和淺笑。

小姑娘著素絹麻衣,踩木屐,佩芝蘭,高襦入懷且有鑲邊絛子…哦,係在胸前的那兩條細帶子是叫絛子吧?他原不懂,以為是係衣裳的帶子,可哪有將係著的帶子擱在外頭飄的呀,顯得多不莊重,陸大姑娘驕矜是驕矜了些,可她若都不莊重了,這世上便冇莊重人了…

他總見長亭穿,終有一日冇忍住,私下裏問了嶽番,嶽番便取笑他“問女人家的物件兒做啥?你這死狗男人不是正人君子嗎?”,他憋了一臉紅,狠敲了嶽番一個爆栗後便去翻《物風民語》,上頭說這東西叫絛子,和絛子配套的是襦裙,和襦裙配套的是釵環、白高襪、束腰…

女人若佩了珍珠耳墜,頭上的釵環便不能用珊瑚。若選了湖色裹邊的外衫,身上便不能再出現絳色的東西,否則就衝了。若腕間戴著玉鐲子,那鬢間就不能簪絹花,也得用一水的玉來簪發,否則就俗了…

珊瑚、絳紅和絹花究竟做錯了什麽…

他越看下去越覺得,女人簡直太難懂。

風吹動絛子,恰好拂到長亭腕間,白玉一樣的手腕墜在青蔥顏色的寬袖中,再向上看,便是她圓潤的下巴,微微向上翹的嘴,像湖水一樣亮的眼眸。

陸大姑娘真美呀。

就算逃亡時候,她臉上沾著泥巴,穿著不合身的黑棕裋褐,頭髮蓬蓬地緊在大毛帽子裏,也是美得不得了。

蒙拓難得走神。

長亭再笑一笑,朗聲喚他。“蒙拓!我叫你先說呢!”

蒙拓一個激靈,當即別開眼去,輕咳一聲。腦子裏過得快,迅速抓到思路。也不猶豫也不推辭。

“就像對付陸五太叔公那樣。”蒙拓言簡意賅,先丟擲一個總起句,再沉下心來條理清晰地分析,“借力打力,已渾治渾。訃告一丟擲去,各家都得動,不動的要麽在靜觀其變已坐收漁利,要麽確實冇起爭鬥的心眼。前者是聰明人。聰明得不知何時會咬你一口,更需防備。”

“那後者呢?”長亭問。

蒙拓眼神看向前方,麵無表情,“後者無用,終究會垮掉,暫且不論。”

長亭訝然。

她原以為蒙拓會品評後者是如陶潛一般高風亮節的名士作風,哪知一個“無用”便給他們定了性。

也是,這符合蒙拓的個性。

蒙拓一條一條地拿到檯麵上來說,“陸紛已死,如今各家爭的自然是光德堂的位置。隻要尚在五服之列,有嫡子嫡孫都有資格當上齊國公,他們要走到這步。無非三個法子,要麽是哄好大長公主,過繼到長房再名正言順地坐上去,要麽是姿態強硬地掌權掌錢再迴轉過來搶位子,要麽借外家勢力打壓陸家內部繼而得償所願。”

三條路,起碼有兩條是行不通的。

過繼?

長英還在,光德堂心知肚明,若照緩兵之計同意過繼,那長英回來了該怎麽處?

無論再討好哄好。在根上大長公主不可能應允。

借力打力?

也不可能。

平成陸家的家事,這天下誰人敢管?姓符的都管不了。旁人來管純屬吃飽了找氣受。

搶?

五太叔公一早便試了這法子,可惜當時不管用被長亭生生地打壓下了。在外人眼裏,如今的光德堂可是一早便冇了可擔當的男人,還有冇有人有這個膽子試一試,長亭還當真說不清楚。

畢竟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萬一人家腦子不清醒呢?

這也說不定呀。

比如陸五太叔公一家都秉承著不折不撓的古訓,人家韌勁十足,萬一人家在哪裏跌倒就要在哪裏爬起來,豈不叫大傢夥都噁心?

蒙拓壓低聲音,循循善誘,“所以要先拋一個誘餌出來…”

長亭看了眼蒙拓,有點莫名其妙。

蒙拓的神色明明就是她教導長寧和玉孃的時候會出現的表情!

他這在把誰當小姑娘和笨蛋哄呀!

長亭又好氣又好笑,瞥了眼蒙拓,斂眸理了理四下飄飛的絛子,木屐向前小邁了兩步後纔好容易搭他的話。

“先拋個誘餌出來,再看這群人撕扯,抬一邊壓一邊,就像苗疆娘子養蠱一樣,誰能先把所有人都咬死了,誰就贏了。哪個贏了也贏不過哥哥,對吧!”

蒙拓斂眸頷首,在長亭看不見的地方靜靜地笑。

長亭腳下微停。

不過,讓誰來做這個餌呢?

長亭陡然想到了旁人若想趁此上位,其實還有第四種方法。

“陸長興。”

長亭聲音放得極緩,麵色漸漸沉下去,“陸紛長子,在外人看來陸家長房已經冇人了,二房長子陸長興便是頂好的替代者…年紀小,陳氏弱,無依無靠且身無長物…”

長亭一點一點地盤算,“這落在有心人眼裏,擺明瞭又是一個幼帝符瞿!陸長興還冇長成,等他慢慢長成了,旁人該攥的權、該掌的事全都鋪陳妥帖了,再隔一代,光德堂便要換一家子人來住了。如果陸家人足夠聰明,他們完全可以走陸長興這條道,如果再聰明一些,便可借陸長興年歲過十卻尚無名譽建樹為由,提議六歲的陸長平來當這家的主。”

長亭慢慢轉過身來,“陸長興可以當餌。”

是的。

陸長興當餌萬無一失。

先由光德堂把他推出去,這樣一大塊嫩肉,誰不想吃?搶,有搶就會有矛盾,等各家的矛盾一點一點地大起來,便不會有人全身而退。毒蟲在蠱中互相撕咬,受益的隻有養蠱的人。

誰是養蠱的人?

當然是陸長英。

“你忘了算真定大長公主的態度。”

蒙拓緩緩走上前來,截斷長亭的話。

長亭大愣!

對呀!

這餌料,是活不了的。

真定大長公主下令擊殺陸紛,已然給了長亭與長英一個交待,作為投桃報李,他們應當離二房的兒女遠一些,恩怨就此了斷,再不牽扯旁人——這是應當有的默契與氣節。

長亭認可蒙拓的話,這便意味著她要推翻一切,從頭再想。

遊廊草草蓋青瓦,青瓦未蓋實,取陋屋鄙室之意,得風落雨,極風雅。青瓦中便有大隙,隙上伸鬆柏枝蔓,青葉自縫隙中落到遊廊下,恰好掛在了長亭的髻上。

長亭神色專注,蹙眉望著蒙拓。

蒙拓不由自主地扯開嘴角,俯身而下,伸手輕輕地將那枚青葉從長亭的頭髮上摘了下來。

指頭一鬆,青葉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兒落在地上。

長亭怔愣之間,隻聽蒙拓低沉緩言,“有時候,丟擲的餌料與最後剩下的蠱可以是同一個人。”

同一個人!

對了!

對呀!

長亭隨之一振,抬眸看向蒙拓棱角分明的那張臉。

兵者行其詭道也。

蒙拓個性沉悶,不擅言辭亦沉默寡言,從不爭強鬥狠,看似憨實厚道,卻早已站明立場,跟隨石二哥石闊,也能說出“不爭者無用”,“勝利即正義”這些話。

蒙拓並非無慾無求之人。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自己想做什麽,理智而沉默地看待一切,適時出擊從不自亂陣腳,因為冷靜所以客觀,因為客觀所以精準,因為精準所以從不行差踏錯。

長亭仰眸看他,看著看著便笑了起來。

他們真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呢。

她經曆一場大變,整個人卻變得豁達起來,明白世事無常,故而應當今朝有酒今朝醉,她行事執拗固執,不惜一切代價地做事,甚至隻要陸紛死,她可以將這條命送出去。

而蒙拓呢?

亦是經受大變,卻明白從夾縫中求生存的道理,凡事心裏有隻算盤,一五一十地算,條理清晰地做事,往往能反應極快地從一堆法子裏找到最有利,自損最小的那一條。

她因為感性所以一定要聰明,而他卻因為聰明所以纔會感性。

兩個人,極不同。

從出身到經曆,從個性到態度,從處事方式到行事風格,兩個人都有本質上的區別。

可偏偏,長亭什麽話都可以與蒙拓說,蒙拓也隻肯對著長亭笑。

所以,人吧,真奇妙。

照真定大長公主吩咐,天色一昏,陸紛的訃告便依序抄送發下,先發光德堂內宅

滿秀進進出出幾次,神容肅穆神色緊張,終究在訃告發下之前,同長亭湊耳輕語,“秦堵已經策馬離開平成了,該怎麽做,什麽時候做,奴同他講得一清二楚,他不能拖後腿。”

長亭點點頭,“不過小事一樁,秦堵被磨礪得都能從幽州趕回來,這些小動作,他能做的了。”

滿秀再應了個是,又有小丫鬟來尋她,便腳程加快出了內廂。

“她怎麽這麽忙…”

玉娘塞了塊棗子糕在嘴裏,囫圇嚼著,嚼完了再埋怨,“我這一天隻能見她三回,早晨吃飯,中午吃飯,晚上吃飯,現在我腦子裏全是滿秀吃東西的樣子…”

玉娘嘖嘖嘴,意味深長,“那可不是啥好看的畫麵。”

約是小時候餓恨了,在這研光樓,滿秀吃東西是出了名的快準狠。

照玉孃的話說,“像隻塞東西進嘴裏吃的地鼠”。

本來很緊張,長亭想了想那個畫麵,一個冇忍住,噗嗤笑了出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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