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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無淵 作品

第一百二六章 舊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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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六章舊事(上)

趨其利,避其害,是萬物生靈生來就有的本事。

可惜人淩駕在萬物之上久了,身享在安逸日子裏,這項本事便淺了薄了,久而久之便忘完了。長亭逃了一路,就靠個要活的念頭撐下去,論起居安思危,大抵這陸家上下,她陸長亭算是頭一份兒。

前後一串聯,都是小事,都是細枝末節,都是藏在薄紗下的小物件兒,從酒席上陸紛對陸三太爺毫不加掩飾的嫌惡,近兩日榮熹院進出往來的頻繁,真定大長公主的反常,長亭卻本能地覺出了不對勁!

她直覺這件事但凡有絲毫不對,必定會直接威脅到陸紛的生死,事態的走向與真定大長公主的決定!

凡事都好奇,會害死人。

可若凡事不好奇,下場應當也不會太好。

她的麵前好像橫著一把鎖,而開啟鎖的這把鑰匙便是陸三太爺!

那個素日好風雅,勤金石之享,樂長日之喜的陸三太爺!陸三太爺是陸綽、陸紛之父陸‘玉’年的胞弟。

長亭埋首靜思,除卻陸三太爺喜好金石風雅之物外,她對這位太叔公竟然一無所知。

可她需要知道陸三太爺的前世今生,纔可管中窺豹,從中小覷一二因緣!

若陳嫗在這裏便好了…

長亭冇得一默,若陳嫗還在,父親還在,符氏還在,她又何須落得這幅境地。

如今的她。如若想在真定大長公主的視線範圍之外做事情,簡直是難上加難。她能知道的隻是真定大長公主願意同她說的,而她真正想知道的。若真定大長公主不樂意同她講,她便如聾子與瞎子一般。

在陸家的內宅裏,長亭渺小得像研光樓的一株尚未綻開的桃‘花’。

“小秦將軍還在平成嗎?”

長亭福至心靈,轉首問滿秀。

滿秀尚未答話,胡‘玉’娘卻連聲截胡,“在的在的!昨兒個嶽三爺才與小秦將軍碰完麵,小秦將軍在平成。”

內宅。是真定大長公主的天下。

長亭要破局,隻能圍魏救趙。

思來想去,平成裏隻剩一個小秦將軍她可全身心地信賴——他的長兄陸綽嫡係。他親去石家一探陸長英虛實,除卻這幾人,整個平成裏隻有他是知道陸長英還尚存人世的,同樣秦家世代忠貞。護衛、扶持陸家上百年。也隻有他有這個能耐探一探陸三太爺的舊事。

唯一的不好是,她不能自由召見小秦將軍。

長亭手頭握了握,再問,“上回小秦將軍說哥哥行走不便,對嗎?”她並不需要回答,話頭微頓,再道,“那晚人多口雜。我未曾聽得清楚。滿秀,你去外院將小秦將軍請來…”

家將皆居外院。離得近,方便護衛。

“可是按規定,男賓不過二‘門’。”

滿秀蹙眉稟之,“若要進出,需榮熹院手諭口令,恐怕黃嫗與娥眉姐姐會攔…”

“不會的。”

長亭十分篤定,她召小秦將軍,看在真定大長公主的眼裏,無非隻為打聽長英的具體訊息,榮熹院不僅不會攔,還會下力度遮掩,畢竟如今陸長英的存在還隻是一個秘密。無論真定大長公主是反覆無常、棄軍保帥還是決心未曾動搖,她都不會允許這個秘密現在重見天日。

滿秀一愣之後隨即明白,連手都來不及擦便佝身告退。

胡‘玉’娘支起耳朵聽了這番言語機鋒,聽得雲裏霧裏,聽到最後看看這裏再看看那裏,看著滿秀遠去的背影,不由得長長一聲喟歎,帶著無儘感慨與無奈,“我的個‘奶’‘奶’,滿秀他孃的都比我聰明瞭…”

長亭本是心緒不定,聽聞胡‘玉’娘這一句感歎,還是大方地送了個白眼給她。

果不如長亭所料,滿秀一路走得極為順暢,直接尋到榮熹院去,本應當先向真定大長公主磕頭請好,卻被告知真定大長公主如今不在府邸裏頭,滿秀便同黃嫗長話短說,黃嫗滿口應承,黃嫗是真定大長公主身邊經年的老人,說得上話也掌得住事,一來一往不過半炷香的功夫,趁夜‘色’正濃,小秦將軍自二‘門’而入往研光樓來。

屏風豎得高高的,長亭正襟危坐在屏風後麵,見小秦將軍風塵仆仆而來,趕緊喚人掌座上茶。

“阿嬌本應當早早備上好筵已謝小秦將軍的,可阿耶喪事來得太急太陡,回平成後,事多冗雜,阿嬌至此纔可向小秦將軍麵謝,實在是失體統,短禮儀。”

是該謝的。

秦家一‘門’為護衛陸氏,死死傷傷無數,素日裏陸綽讓幾個孩兒喚過世的那位秦將軍師伯,大秦將軍個‘性’泥古,死守主仆界限決口不應。

小姑娘語聲哽咽,小秦將軍板凳還未坐熱,趕忙起身勸慰,“大姑娘切莫多思多想!我秦家向上數五代,‘蒙’陸太祖宗恩德。末將父兄又‘蒙’齊國公恩德,主仆之誼,本當以‘性’命血淚相護,是亙古不變,是理所應當!”

長亭掩眸斂首。

“秦家滿‘門’忠貞烈骨,是陸家的幕僚,是股肱,是臂膀。阿嬌是平成陸氏長房嫡‘女’,是齊國公長‘女’,是陸家人。阿嬌想問一句,如今在秦家,在小秦將軍眼裏,效忠的陸家家主,是陸長英還是…”

小姑娘語聲緩和,偏頭看向窗欞,黃嫗如今本應與她與小秦將軍同處一室的,可奈何真定大長公主與娥眉均不在榮熹院內,黃嫗便走不脫了,另差了芍‘藥’來,芍‘藥’素來賣她臉麵,被白‘春’一鬨一抬,如今正在偏廂數著今‘春’的布綢料子罷。

長亭的話斷在不該斷的地方,小秦將軍心漸漸提起。安坐於下堂,默不作聲地靜待後話。

“還是阿嬌那二叔父,陸紛?”

小秦將軍心猛然落下。幾乎毫不遲疑地出口便答,“自是大郎君!長房嫡子嫡孫,是陸家的正宗正統!我秦家百來年間,認的信的,隻有嫡支那一脈!更何況大郎君乃國公爺愛子長子,我與父兄看著大郎君長成,更是我秦家日日教習大郎君健體強生!”

為什麽有陸家?

因為底下有太多個這樣的秦家了。

長亭並未就此接話。

內閣中的氣氛逐步寂靜。

小秦將軍並未因堂上之人是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娘子便輕視忽視。陸家長房血脈得以延續,依賴的是誰?!

是陸大姑娘!

是因為陸大姑娘,陸長英才能在將死之際被人搜尋到!

是因為陸大姑娘。陸綽身死真正緣由纔可得見天日!

上堂久未言語,小秦將軍試探開口,“大姑娘”

“阿嬌信小秦將軍。”

長亭柔聲打斷其後話,“阿嬌信小秦將軍。既是信。明人便不說暗話。阿嬌今日隻想問小秦將軍一個人,陸三太爺。陸三太爺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與陸紛有何淵源?他年少時,陸紛年幼時,他們叔侄之間可曾有過齟齬?”

長亭語轉峯迴,直揭紅心。

小秦將軍沉‘吟’半晌後方遲疑道,“陸三太爺與末將父親是一輩兒的人,三太爺在陸家大宅中一向不顯山不‘露’水,說句僭越的話。這位主極好打發,相比起過了身的二太爺。三爺在下人仆從裏頭口碑極好…”

冇有問為什麽長亭會問這個問題,也冇有對這個問題提出任何異議,這就是百年間磨練的秦家,平成陸氏最利的那把刀。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陸老太爺陸‘玉’年是個極為個‘性’之人,士族的權勢在他那代達到巔峰,前一位文帝在生之時日日活在陸‘玉’年‘陰’影,哦,不對,庇佑之下。

而聽小秦將軍的話,陸三太爺卻是個‘性’好,極易相處的人…

這種人,說好聽點是平和近人,說難聽點便是怯懦無能。

畢竟,哪個世家主子會被下頭人冠上好打發的名聲呢?

小秦將軍還在接著說,“聽父親說,三太爺年輕時候也曾風流不羈,士族文人嘛,總有個放‘蕩’的由頭,先國公爺好生管教過一番後,三太爺倒是從未再犯過了,從此也就消停了下來。”

“怎麽個風流不羈法兒?”

長亭話聲一絲未顫,“是流連於青樓楚館?還是沉‘迷’於五石散?再不濟便是豪擲千金,鋪張紈絝?阿嬌雖為‘女’兒身,可從南至北一路過往,庶民嘴裏冇有把‘門’的東西,故而阿嬌什麽都見過,什麽都聽過。小秦將軍無需說得太過隱晦。”

小秦將軍喉頭一滯,隻聽堂上小娘子說道“青樓楚館”四字時,聲線照舊沉穩…

“是,是,是…”

小秦將軍難得吞吐起來。

長亭未曾出言催促,腦子裏各式各樣的念頭卻過得極快。

“是…”小秦將軍囫圇嘟嚷,一抬頭卻見屏風上是鳳凰涅槃的‘花’飾,拿金箔貼畫,鳳凰衝出火焰之中,尾巴橫掃而處大地上便生出了萬千歡喜心,小秦將軍眼一壓,心一沉,索‘性’揣著破釜沉舟的意味,急語快言,“三太爺玩的不是小娘子,三太爺去的小倌兒館!”

小倌兒!?

長亭驀地想起陸三太爺隻娶過一房妻室,是清源衛家的旁支‘女’!

玩小倌兒並不算大錯啊。

士族世家裏頭玩小倌兒的不少,喜好斷袖分桃的小郎君們也良多,是大勢所趨,雖也是畸形病態,可誰未曾將此當作一個事兒來對待。

長亭蹙眉靜聽,並未置詞。

小秦將軍打開了話頭,再說下去便容易了許多。

“這本不是什麽大事兒,可三太爺喜歡的是小郎君,七八歲的頂好,往前養了三五童子在身側,太爺雖頗有微詞卻也冇太看顧,隻告誡三太爺莫做過了。後來,三太爺屋子裏死了兩個童子,太爺才大發雷霆將三太爺訓誡一番後,又將那兩個童子的家人懲處重罰一番,便給打發走了。後來聽說剩下的那幾個童子也不見了蹤影,連帶著這幾戶人家都消失在了陸家大院裏頭,與他們攀著親戚的下人一時間都被流言蜚語中傷得抬不起頭…”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士族從骨子裏便爛了。

長亭一道聽,一道泛起噁心來。

一路走來在外流亡半載,她知道了青樓是什麽,楚館是什麽,小倌是什麽,孌童…又是什麽…

陸三太爺孌童,他不僅孌童,還將童子肆意地玩得命都脫了。

他是主子,主子犯了錯,錯的自然是下頭的人,全是那幾家童子在引‘誘’主子犯錯,全是他們和他們家人的錯處,而這份錯處是可恥的,所以流言蜚語不斷。

反而始作俑者卻經此一役後修身養‘性’,得了個溫厚人的名聲。

念頭千迴百轉。

長亭驀然心尖一抖,聲音放得極輕,張了張嘴又合上了,正‘欲’再言卻被小秦將軍打斷。

“大姑娘問二爺與三太爺的淵源,年歲太遠,末將有些記不清了。隻是記得小時有段時日鬍子進襲,老太爺便將國公爺與二爺都放到了平成來,太爺與大長公主留守金陵以正朝綱。當時平成老宅裏暫時掌權做主的便是三太爺,那時三太爺已然改過自新,足夠讓太爺信賴——這大概是這些年來二爺與三太爺走得最近的一回。”

那是天啟七年,文帝登極的第七年。

長亭在溫史裏見過…

天啟七年,鬍子來襲已迫東疆‘逼’近中原,天啟七年…陸綽將好十四歲,陸紛隻有七歲…

七歲…

童子…

陸三太爺…

平成…

獨處…

天大的隱秘從薄紗中緩緩‘露’出真容,亦是崢嶸。

長亭瞬時腳下癱軟,重心不由自主向前傾靠,她心悸得幾乎無法呼吸了,她軟在椅凳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前一‘花’,幾‘欲’暈厥。

同時想要暈厥過去的,豫州平成裏,還有一個人。

陸三太爺半靠在名貴的梨‘花’木椅凳上,右腳向上蹬,一下一下地狠狠蹬在地上,他已經老了,老態龍鍾地驚悸地看著眼前的人,他冷汗從額角淌下,他眼球突出,他想開口發聲卻好似有一隻手緊緊地攥住他的頸脖。

天‘色’已經很晚了,梆子打更,一聲接一聲地敲,敲得叫人心下惘然。

“老三,你瞞‘玉’年,瞞我,瞞天,瞞地,瞞鬼,瞞神,瞞了有二十年了吧?”

燭影之下,人聲便如同暮鼓晨鍾。(未完待續……)i1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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