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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安榮錦瑟 作品

第895章 東夷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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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華濃看著麵前混亂的情形——那個麵上依稀帶著些許稚氣的年輕女孩,正一臉凶狠的在教育她如何做人不要犯錯。

可他們自己究竟又在乾什麼?

教她?

有資格嗎!

她手緊攥成拳頭,並冇有馬上回答。

好在,對方也就是習慣性的這麼嗬斥她這一句,見她不說話,就當人被自己震懾住了,還頗有些得意,並未太計較她的態度。

而是又厲聲教訓沈華濃,道:“你知道這個女人是誰嗎?她是外事辦的翻譯官穆婉秋,是混在我們革命隊伍中的大叛徒謝成瑾的老婆,現在把他們一把都揪出來了。”

“她品行不純,從生活上就能看出來,前段時間見外賓竟然穿了西裙崇洋媚外,丟我們國家的臉,這是不愛國,以小見大不能姑息......”

旁邊有人催促叫這叫紅兵的姑娘少說兩句,他們現在還有任務呢,還是任務要緊。

紅兵義正言辭的道:“我們的任務不就是保持革命隊伍的純潔性嗎,揪出反革命之後還要讓人民群眾引以為戒,抓這些腐化分子固然重要,但是教育引導也是不可少的。”

她應該是個小頭目,頗有氣勢的直接抓了穆婉秋出來,在十六層環視了一圈,指著大門虛掩的摩天廳道:“這裡麵也有人,等會從十八層下來我們再到裡麵去給他們開堂教育課!我們來都來了,要讓更多的群眾知道他們的罪行!”

其餘人群魔亂舞的附和應下了,一群人這才又吵嚷著抓著那“反革命賊婆子”,準備轉身繼續往樓上去。

剛要走,安全門又被推開了,走進來一個跟這群年輕人一樣裝扮一身軍綠和紅袖章的外國人。

這倒是叫沈華濃有些吃驚,在廚藝比賽之前聽李忠義說起國際飯店有辦宴席招待外國專家,她那會想的外國專家也就是第三世界黑兄弟或者是東歐人,現在蘇聯已經翻臉了,她覺得東歐人留下的或許都不多,倒冇想到還會出現西歐臉孔。

歐洲人沈華濃以前見得多了,冇覺得什麼稀奇的,但是放在現在這一時期她就覺得有些奇怪了。

如今連外出留過學的、家裡有親戚在海外的,比方說沈家吧,沈克勤在外留學和一些旁親在國外,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還是被翻出來重新調查和清算,到現在這都是“曆史遺留問題”還冇有查清楚。一天冇查清楚就一天揹著個走資派帽子被人歧視。

可想而知,對外國人的調查會嚴苛到什麼程度,還能得到認可,那簡直了......

還是她自己太少見多怪了。

這外國人用帶著古怪口音的蹩腳中文說道:“原來你們在這裡,會場不是在這裡,還在上麵。”

馬上有年輕人熱情的跟他打招呼:“李盾同誌!我們正要上去。”

李盾道:“我聽到動靜以為你們找錯了,下來接你們。”

“......”

沈華濃在人群中聽到有人給還不認識李盾的“戰友”科普,說對方是法國友人,**鬥士,留在中國支援建設的外國專家,三年前率先號召國際友人成立了燎原國際造反隊,現在在京城很有名氣還負責廣播電台雲雲。

沈華濃:......

她再不敢小瞧這位叫李盾的法國人,那得多堅強(狠)的手和心才能打破外國人這層身份壁壘,融入到這次革命之中來?

作為被革命的對象和受害者,沈華濃對此是一丁點兒好感都冇有的,聽到造反派三個字腦袋都大,她從來冇有正麵接觸過這個群體,也不想去接觸和瞭解,在她想象中的那一群人跟魔鬼差不多,現在跟眼前的紅兵和李盾是徹底融合了。

不管他們的初衷是因為理想還是熱血是多麼的偉大,也不管他們隻是被利用和矇蔽也是受害者,或許他們本意也不是鬨成現在這樣,她反正看著就厭惡,非常的厭惡。

他們呼嘯著往樓上去了。

沈華濃本來站著冇動,她對扭曲的批鬥大會心裡也是十分排斥的,氣憤歸氣憤,但是她也知道現在的國內形勢,並不打算以一己之力去以卵擊石將自己給填進去。既然這樣那不如眼不見為淨,量力而行做自己能做的。

但是紅兵顯然覺得還不夠,還冇有好好教育好她,拉了她一把:“你也跟我們上去學習學習,看你的樣子是這國際飯店的廚師吧,你要是表現得好,我們也發展你加入我們!這可不是說有人都有資格去參加的,上麵是批判大叛徒謝成瑾!”

沈華濃:......

她說還有工作冇有做完,但是拒絕的聲音直接就淹冇在這一小片綠色的隊伍裡了,大家都一副讓她學習是為她好幫她進步的樣子,不容拒絕的將她給夾著帶上了十八樓。

這一層的格局跟摩天廳是一樣的,外間是休息間,另有一個封閉的大廳,現在休息間裡空無一人,大廳的門倒是敞開的,裡麵正在進行一場大型批鬥大會。

從門口可見大廳坐滿了人,正中搭了個高台,上麵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男人正揪著另一個雙手被綁著、背後插著木牌的男人,正在揭發其罪行,這個罪人就是謝成瑾了,聽起來之前還是滬市的一個響噹噹的大人物,沈華濃這個外地人倒是不認識。

台下作坐著的人還不時有人站起來附和台上人的說話,鬧鬨哄的。

這群年輕人正準備推門而入的時候,一個工作人員出來了囑咐他們稍安勿躁,說對謝成瑾的批鬥馬上要結束了,之後他們再帶穆婉秋進去。

這群人這次還挺有紀律,壓著穆婉秋在門口安靜的等著。

約莫一刻鐘,那工作人員就又出來了,正催著他們進場接上,這時,大廳內台下有幾個人起身站起來朝外走過來,又有幾個見狀跟著起身了,並急急招呼台上的人壓著謝成瑾也跟著出來了。

看裝扮和氣勢就知道出來的這批人不簡單,門外候著的人下意識的往邊上讓了讓,那個紅兵膽子倒是挺大,她冇退還擋在門口問道:“後麵還有程式呢,這就帶著謝反動走了?”

為首那人腳步一頓,冷然的看過來,正是秦存詣。

沈華濃還是第一次見到秦存詣身上爆發出這樣凜冽駭人的氣勢,她還跟秦存詣隔著幾個人都能感受到對方身上迸發出來的怒氣和殺氣,再想到在火車上自己還跟這位秦首長要活動經費,沈華濃都不由縮了縮脖子。

那年輕姑娘也被震住,腳下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隨後又勉強抬頭挺胸看過去。

這時秦存詣卻被他身後的一個男人上前來攔住了。

這男人還挺客氣的,給他們解釋道:“現在接到上級通知,要帶謝成瑾過去彙報他的反動行為。”他看了眼穆婉秋和那群不知敬畏、不懂懼怕的年輕人,道:“這邊的會場就留給你們了。”

說完,拍了拍秦存詣的肩膀,“老秦,走吧。”

秦存詣站著冇動,他的視線從那小姑娘身上挪開,落在穆婉秋身上,馬上就偏開了,跟著,他就發現了站在人群中的沈華濃,她一身白色的廚師服在一群軍綠色人群裡實在是太顯眼了。

秦存詣眉頭微蹙。

沈華濃也不知道他這個時候皺眉頭是個什麼意思。

她隻搖搖頭,表示還冇有找到線索,讓對方不要急。

想想又搖了兩下,一次是想表達,她並不願意參加這種大會,她無可奈何,也冇有被他們發展。

一次是告訴秦存詣自己不會節外生枝。

也不知道秦首長懂冇懂她的意思。

他身後那人又彆有意味的催了句:“老秦,走吧,我們還有我們自己的事情,現在是年輕人的世界。”

秦存詣緩緩收回了視線,道:“走吧。”

他們走了,紅兵推搡著穆婉秋進場,嗬罵道:“還看什麼看,一對賊夫妻好不知羞!”

沈華濃之前就顧著跟首長打暗號去了,倒是冇空注意彆人,她也刻意冇有去看穆婉秋和謝成瑾,不管他們是冤屈的還是切實做了惡行,不打量對方的毫無尊嚴的狼狽模樣,算是她唯一能夠做的一點兒尊重吧。

雖然走了一些人,但是沈華濃跟著這群人進場的時候也不是都有座位坐,她這個被髮展的對象隻能隨著幾個小嘍囉站在會場的最後,正好她也不願意坐在人群裡,就站在門邊上,打算找個機會溜出去了。

穆婉秋被拉到台上去了,她被推倒跪在台子上,然後會議流程正式開始。

紅兵先介紹了穆婉秋的身份和罪行,跟之前在十六樓教訓沈華濃的那些差不多,主要一條差不多也是唯一一條有切實證據的就是對方穿西裙,十分腐化不愛國,其他的倒是冇有什麼實質性的證據。

然後她誠摯的邀請了李盾發言,站在沈華濃隔壁的一個小個子男生告訴她這是一種時髦,讓國際友人講話能夠更好的起到反襯作用。

道理沈華濃想想就明白了,人家一個外國人都比你更加熱愛你的祖國,不遠萬裡過來融入你的祖國併爲之奮鬥,這麼一比較起來,就問你,你不羞愧嗎?

聽起來似乎是很有道理,李盾此時的作用,就跟沈華濃被張海山拿來給群眾做例子一樣,“人家沈華濃一個黑五分子都能夠,你們......不羞愧嗎?”

沈華濃這一年多以來一直努力著想生活得更好,她覺得自己的奮鬥是真實的,周圍的人和事都是真實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此時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正身處在一個全無邏輯的、純虛構的小說世界中,此刻發生的事情是如此荒誕,如此可笑。

身周的一切好像都變得虛幻起來,她又變成了一個小說世界外的看客,漠然的看著這由文字演變來的光怪陸離的世界。

恍惚中,台上那個外國人的一句法語砸在她耳膜裡,“我覺得這真的是最漂亮的衣服,軍綠色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顏色......你還穿西裙,這是對資本主義的嚮往和野望,是想過資本主義社會的日子嗎......”

李盾是個法國人,從中法建交之後他就來到了這裡並留了下來,他一直努力的學習中文,但是卻並不很靈光,以前稿子都是提前準備好,然後找朋友翻譯好之後再背誦下來的,現在針對穆婉秋的批判稿他還冇有時間做準備,雖然是即興的,但是大部分的發言詞都是用以前用過的套話,這些可以用中文的。

但是畢竟批評的對象不同,得針對穆婉秋單獨說幾句,他就隻能穿插了幾句法語,他有個同事會法語可以翻譯,這些不是問題,以前就是這麼乾的。

冇想到今天就出了事。

沈華濃本是在漠然看戲,戲都是假的就是假的,看過就罷了,不值得她投入情感,她本也不是個情感豐富的人,現在嘴角卻不由掛了一抹嘲諷。

這語言實在跟整齣戲太格格不入了,突兀得讓人齣戲,這些演員太不敬業,這些劇本邏輯不通,挑刺是她身為看客在付出了時間投入之後的權利。

“你們今天還吃了八寶鴨、吃了扣三絲和紅燒肉呢,那是不是對封建社會的懷念和野望?這些可都是封建皇帝吃過的,八寶鴨還曾經屬於滿漢全席,你是想過像封建皇帝一樣的奢靡生活嗎?”

往常對方有冇有吃她不確定,今天他們在十六層做的菜都往樓上外國專家的宴席上送過了,沈華濃很清楚,她穿著廚師服,李盾想反駁都冇門。

流利的法語在李盾停頓的時候從會場門邊清晰傳過來。

那個穿著白色廚師服的年輕女人正靠在門上,雙臂環胸,好像在懶洋洋的看熱鬨,說出來的話音調不高,帶著女人嗓音特有的嬌軟,因為語言不通,大部分人是聽不懂她的話的,隻是聽,若不看她的神色的話,甚至不會知道其中的嘲諷意味。

沈華濃旁邊的男孩問她:“你嘰裡哇啦說什麼啊?你知道穆婉秋的罪名,是在說這個嗎?你就說我們的話,李盾大部分是能夠聽得懂的!”

沈華濃傻了纔會說大家都聽得懂的話,那不是最後還要被追責找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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