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陽林霜舞 作品

第12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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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二年二月,北地風吹雪,人畜凍餓而斃不知凡幾。朝中天災之言甚囂塵上,民間教派興起,尤以摩教為甚。

距東海地動三月有餘,江南已是迎春開遍柳條舒展,田野間萬物生髮,正是好時節。碼頭上渡江的船隻旁,夥計正吆喝著上客,就見一青衫劍客將銀錢放入麵前匣中,又抬頭問道,“約莫幾時可到?”

夥計未曾見過這般仙人模樣的俠士,不由得放輕了聲,“巳時一刻起航,順流橫渡,若是天公作美,午時二三刻便可到了,不會耽擱仙人太久。”

“有勞。”青衫劍客點點頭,又進了船艙,挑一處角落閉目坐下。

渡口吆五喝六上來一群人,隨手扔過一串錢,“包船,現在就走!”

那夥計為難道,“客官,先前已有客人上船了,這……”

那幾人中領頭的瞥了一眼船艙,見是個無甚緊要的劍客,擺擺手,“無所謂,帶著就帶著,我們著急。”

“好咧!”夥計開心地收了匣子,又跑去船頭解了牽繩,“起錨!”

“哥幾個,這次事急從權,”那領頭人示意其餘人隨意坐,“方教主得了摩尼示下,要我們往河北路行事,若是能成,將來這功德,我們也可分個幾分,說不得也雞犬昇天,可要好好乾。”

一旁乾巴巴的黃臉漢子試探著問,“這天災異象,當真大難臨頭?妄議朝廷,搞不好要誅九族的……”

他右手邊的虯髯漢子重重拍了他一巴掌。“朝廷都快自顧不暇,還有空管地裡刨食的人死活?我可聽說北地那大雪,凍死的人屍骨兩月都不曾腐壞,活人都餓得要吃死人了……”

“慎言。”領頭人又瞥了一眼角落裡的青衣劍客,“昨日未曾休息,且在船上補補,下船還有的忙呢。”

幾人無話,一路安靜,船靠岸時又急匆匆跳下去,倒真像要是奔赴拯救蒼生的大計。

趙思青自入定中醒來,就見夥計頗有些恭敬地站在艙門處,“仙人,船已到岸。”

他點點頭,起身離開,路過夥計時,又搭了一句,“先前那些人,是做什麼的?”

“嗐,什麼都有,帶頭的之前是個窮秀才,家中無力再供他讀書,便四處給人做掮客拉活計,方纔他們吵到您了?”

“並無。”他跳下船,碼頭已不見同船人蹤影,抬頭辨認過方位,才向著西北而去。

三個月來,有關鏡天閣一事進展緩慢,柳滄海似乎打定主意龜縮起來,川蜀一地也未查到先前傳訊異象,倒是聽聞東海地動之時,蜀地亦有震動,但未造成傷亡。

他也遵循夏長淮的示意前往迷霧籠罩的建木之地探尋,上古神樹依舊枯萎灰敗,未見人為痕跡,放出神識探查也毫無生機。

如千年來一般不腐不朽。

在他放下此處,欲啟程往摘星宮時,三絕劍心魔突然於識海內反撲,險些真氣逆流經脈倒轉,又耗去精力鎮壓封印,耽擱下來,已是轉年二月。

如今他麵色雖如同常人,但心裡清楚,若再尋不到心魔解法,怕是等不及探明阻止柳滄海,自己便先折在魔劍之手。

無奈隻能乘船渡河北上,不料卻意外聽到民間傳聞。每逢大災必有居心叵測者利用生民困苦一飽私慾,或宣稱肉身成聖,或宣揚天神臨世,救苦救難救蒼生,到頭來蒼生不成活,倒是滿了他們的口袋,苦了受矇蔽的黎民,徒留一段經曆,留待寄宿到下一次天災**亂世中的偷奸取巧之輩,綿延不絕,永不停歇。

這“摩教”,想來也如它那些前輩一般,不助民生,卻仍要颳去僅剩的用以溫飽的民脂。

然而鏡天閣一事不容耽擱,他也隻能將訊息送去夏長淮手中,獨自往西北而去。

江南春暖花開的三月,北地卻隻是初春。層層積壓的雪融作一灘泥濘,農戶在田間翻曬空地,隻盼著越冬的麥苗能有份好收成,以減輕一些粟米的壓力。

積雪漫過靴底,濡濕靴麵,又化作濕漉漉的冰,包裹雙腳,彷彿行走在灘塗,難以借力。遠遠已可以見到那座直入雲端的神秘高塔——塔身覆蓋乾枯焦黃的藤蔓,無力地垂下來,在嘶吼的北風中飄蕩。

他行至塔下,抬手欲召劍而起,又被識海翻湧迫出一口血來,洇在兩株枯草之間,暗色的血很快滲入土中,枯草顫巍巍地搖晃著,如同他此時的雙腿。

心魔之力暴漲,眼看要壓不住了,他無奈歎氣,心道隻差一步便是天塹,也顧不得周遭是否可能有危險,席地而坐便調息以再次鎮壓魔劍。

再睜眼時,已是星月臨空,弦月掛在天邊,周遭萬籟俱寂。

身體已凍得冰涼,唯有胸口留著一絲熱氣,再抬頭時,塔頂卻依稀可見殘垣,他不由皺眉:莫非此地亦是幻境?

塔內傳來幾聲悉悉索索,細聽時還有一兩聲吱吱叫聲,應當是老鼠——但有迴音。

塔身中空,想來以鏡天閣的能力,應當是有機關的吧?他又細細查過,終在一處不起眼的角落髮現幻術痕跡,破去時現出了地宮入口。

柳星聞睡不著,便仍舊帶著須臾草練劍。眼前的趙思青依然不出招,不反抗,隻是抵擋,卻足以叫他無法突破。

甚至因他頻繁使用須臾草,摘星宮地上法陣已留下了十餘個自己的幻影,對此葉驚弦也隻能搖頭任他去,畢竟少閣主的事,他又如何置喙?

趙思青乘浮梯攀上摘星宮時,見到的便是滿地柳星聞。

抬手撫劍的,持劍而立的,探身出招的,不一而足。

他剛要出聲,驚覺這些人應當都是幻影——以柳星聞實力,斷不至於忽視自己的存在。

法陣正中,柳星聞正對著似是幻影的一人出劍,幻影突然消失,他回過頭來,“怎的會換地方了?”舉劍又刺。

趙思青抬手欲擋,劍尖又在一尺外停下。“你怎會來此?”

“你為何在此?”

柳星聞收了劍,上下打量他一眼,“受傷了?”

“無事,”趙思青淡淡答道,“你如何知曉我不是幻影?”

“鏡天幻術,至微至妙,”他揮揮手,法陣周圍的幻影散碎為滿地星光,“我自然可以發現,哪一位是真的趙掌門。”

“摘星宮有何重要之處?需要你親自鎮守。”

柳星聞笑了,笑得甚至有些開懷,“我若說我不知道,趙掌門可會信?”他又上前一步,“你我三月未見,該當敘過舊再談正事,偏趙掌門這般不通人情,定要開門見山。”

還給他委屈上了。

趙思青心知這人不會坦誠——本也冇指望他坦誠——便放出神識查探,卻突然眼前一黑,識海爆裂一般,經脈終是控製不住逆流,又迫出一口血,便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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